师生情
二十年有多长?足够一个人渡过他的少年,青年,中年。漫长如希腊海浪拍打的海岸,曲折蜿蜒,看不到边界。
公元前366年,雅典。
黄昏的光线被海风拂得温柔而疲惫,散步回来的哲学家凝视着眼前的景物。今天的天气不错,苹果树盛开大团的花朵。三三两两的年轻人从运动场归来,金色的光线勾勒着他们腿部健美的线条。穿戴得体的商人行色匆匆,不消问便知他们一定从比雷埃夫斯港来。
他或许是老了,才会想要歇息一会。宽大的衣袍在风中舒展,他看着这熟悉的雅典,只觉得一切都似要融入到这个漫长的黄昏中去。雅典确实老了,和他一样,伫立在海风的末梢,静静地看着自己一日一日地衰败下去。当黄昏来临,冗长的英雄故事,高唱的神之颂歌,终将模糊不清。唯有海港中翻滚着的浪花,才会在夜里也无休止地翻滚。
“请问您是柏拉图吗?”
亚里士多德,他得意的学生。
他喜欢这样向他人这样介绍,而身旁这个年轻人总是亲切地微笑着,玻璃般明净的眼睛里装满着对他的向往,或者是他逐渐成熟的知识的向往。
他喜欢和年轻人呆在一起,他不得不承认,他把希望还是寄托在了年轻人身上。特别是这位斯塔吉拉来的年轻人。尽管他第一次看到门楣上“不喜几何者不得入内”的时候,眼神忽而飘忽到一旁的石柱上,柏拉图还是认为他无愧于他被赐予的名号——“学院的头脑”。
苹果树上的花已经落尽,他们坐在树荫中,身下是柔软的草地,他们说了一整个下午,又热又渴。他们起身走到趋于柔和的阳光下,捧溪水来饮。溪流平缓而绵延,沾在他年轻学生的面颊上,又滴落在衣衫上。
“那么,您认为真正真实的是理念了,而我们所能感知的一切具是模仿?”
“是。”
年轻人不再说话,同他一起饮尽手中的溪水。柏拉图注意到,他脚下的泥土变得松软,再站下去就要弄脏衣物。
他乐于读他写的对话体——那已是好几年之后,俊美的少年长成为健壮的青年,他褪去了刚入学院时不必要的谨慎,思想似橄榄的果实,在阳光下饱满起来。
“他们把我们的对话叫做流淌着滔滔雄辩的金色河流。”
“真是一个很美的名字。”
他望着他微笑的学生,忘记了自己对诗人和艺术家的嘲讽。
他确实是一个天才。好的对话,不是他一人的演讲。他看着他的学生谈论政治、数学与物理,金色的卷发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,可他的思维却缜密依旧。
“亚里士多德,”在他们心满意足地结束了谈论之后,他眯着眼睛看着学院内三两并肩而行发学生,“你今年多大了?”
“二十八。”
“你知道吗,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,苏格拉底死了。”他摸了摸自己白色的胡须,“在我所有认识的人中间,他是最善良,最明智,最公正的人。”
“自那以后,你便对政治失望了。”
“他的灵魂是不朽的。如你所知,灵魂是产生生的东西,这样的东西里面不可能蕴含死。就像火焰中不能蕴含冷一样。”
远处隐隐传来庆典的吵闹与欢呼声,海风日复一日地拂过雅典,雅典公民日复一日地幸福地生活。
“你真的认为理想国能实现吗?”
年轻人看着老人低下了头,浑浊的眼睛中却无疲惫与老态,“你知道——”他总是这样开头,“至少我们有了一个神圣的理想的摹本。我们模仿着它的高贵。”
年轻人深深吸了一口气,“但愿如此,老师。”
公元前347年。时间的房门打开了,美丽的植物看到春天。
黄昏的雅典带着宁静的温柔。有船进港。有海风吹过甜蜜的苹果树。可树下那些无忧无虑的年轻人们,却已葬送爱琴海的海底。
风吹过舒展的衣袍,黄昏的光线钻进手指间岁月留下的褶皱,中年人转身看着门楣上的那一句“不喜几何者不得入内”,明净的眼睛微微弯起来,在黄昏下流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。
你一定知道,此刻已是雅典的黄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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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论文已经逼疯了,所以摸了一篇我最喜欢的两个哲学家的鱼
"在我所有认识的人中间"那句来自《裴洞篇》
"时间的房门"那一句来自品达
可能有一些历史性或者时间上的错误,没有仔细考证过,欢迎指出